两颗眼泪砸到温曛的手背上,她顺着水珠儿抬头向上看,温母把脸埋进靠垫里,痛苦得扯住自己的头发。
许久,她才喑哑发声:“你去睡吧,让我静一静。”
温父是在后半夜到的家,客厅已经关了灯,主卧从门缝里透出灯火通明。温母靠坐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,直到温父推开房门,她才恍然惊醒般抬头望过来,惊诧道:“不是让你在医院陪他么,怎么回来了?”她说着低头看看腕表,又问:“这都几点了,怎么才回来?”
温父脱下大衣,在床边坐下,回答说:“温让不要我陪,让我回来照顾你。我去喝了点儿酒。”
温母搓搓脸,叹气:“他怎么样?”
“他把什么都豁出去了,你说呢?”
温母怔愣地盯着自己的丈夫看了一会儿,看他鬓边丝丝缕缕的白头发,看他原本年轻英俊的脸颊上被岁月鞭打出的沟壑。就是这个人,与她组合出这么一个家,走过了半辈子。
她的思绪飘散着,不知道飞到了哪儿,忽然飘忽着问:“我怀温让的时候,你跟我说,你这辈子都不会动手打孩子,这么多年下来,竟然真的就从没有打过他们。”她笑笑:“你是怎么忍住的?”
温父点了根烟慢慢抽下去,把烟头摁灭在床头烟缸里后,他抬起头,以几十年来最认真的神色喊了温母的小名,那是他们夫妻间隐秘的默契与恩爱,对她说:“我知道,当年温良丢了,你这个当妈的比谁都不好受,给温让头上留下一道疤,这么多年你心疼,你愧疚,你想补救。我也知道,这一辈子,你帮操持这个家里里外外,很累,也辛苦,所以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,我都尽可能听你的意见,你想做什么,我都能顺着你。”
他顿顿,继续说:“但就这一次,你要听我的。”
温母张大眼睛瞪着他,已经干涸的眼球鼓起根根血丝,又被泪水层层浸泡。她的嘴角细微痉挛着,努力抑制着嗓音:“不……我接受不了……他爸,那是,那是乱伦啊,他俩都是我生下来的,这不是荒唐么?”
温父拍拍她的肩,用动作打断她的话,向上提了提被子,把她冰凉的双手塞进被窝里。
“那是温良找到了,如果他不在了呢?或者我们永远都发现不了那孩子就是温良呢?”
温母的嘴唇哆嗦起来。
“我们为人父母,打也好,宠也好,究竟图什么?不就是孩子能好好生活么?温良还活着,他们都好好的,没做伤天害理的事,不就够了么?他们的关系,就让他们自己处理。人说,越老越信命,我一辈子都没信过命,最难的时候也没信过,现在我信了。”温父痛苦地转过头:“那两个孩子吃了太多苦,就当是咱们这辈子欠他们的。”
他使劲眨眨眼,昂首透过窗帘缝隙看向漆黑天幕上那几颗明灭的星子,它们散发着朦胧的光,穿透无数光年映照在千千万万普通人家的窗柩前,映照在温家夫妇的满腹愁肠上,他们的面庞上覆盖着冰霜,仿佛一瞬间就彻底苍老了。
心绪千回百转,最后也只融为一声沉闷的呜咽与叹息:“事情到以后未必没有转机,可是眼下,活着就好。都活着就好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