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弄明白了,羽口中的“说话”,是指吹奏的过程。吹奏器乐时,就好像让风经过体内,浸透了自己的思想,再以吐息的形式,辅以指尖的舞蹈,传达人类的信息。而所谓法器的回答,就是器乐处理过的、赋予特色的声音。
师兄师姐们只当这是孩童天马行空的幻想,没有人看出师父眼中的异样。
不……说到底,如果羽没能说出那些话呢?如果羽和他们一样,仅仅是能吹响法器,而不会觉得法器有什么特别,师父又该如何?原本回到霏云轩,是师父说想休整一段时日,再教会大家各自打理自己的事务。她还会继续出行的吧?会继续寻找想要的人吗?
不对。
如果,羽并非恰好就是那个人,那么宫商角徵羽的名号,还能落到他们头上吗?仔细想来,师父在途中可从未承诺过什么。
徵只是希望,如今的师父能回到原来的样子。
但他突然发现,自己错了。也许师父一直是这样。他所寄托过希望的,不过是他遥远记忆中的、理想化的、师父所扮演的那个她。是乐正云霏,不是玉衡卿。
“您怎么了?”
徵猛然回神。他发现自己看着赤真珠,已经发愣了好一阵。应该没有太久,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瞬间想到的罢了。那种被凝视的感觉消失了,但它仍然传达出一种怪异的感觉。
他有一种很糟的冲动——这个法器果然是有邪性的,和传闻中一样。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向法器伸去,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。
温润的触感沿着指腹攀爬的刹那,烈火般的枫叶突然在视网膜上燃烧,满地枫影骤然蜷缩成无数挣扎的蛾。琴弦断裂的锐啸刺破耳膜,马蹄铁叩击骨头的脆响从鼻腔涌出。他看见赤红叶片里浮出师父半张焦枯的脸——青烟正从她空洞的眼窝里溢出,凝成银杏的玉簪。沙地开出白色的铃兰,每一朵都发出清脆如金属的响动。师兄的笛箫插在滚烫的花田里颤动,火焰在铃声中扭曲成跪坐的人形,脖颈长出焦黑的枝丫,开裂的树皮里渗出呜咽的戏腔。
他想飞——他本想飞走的,像长着翅膀的鸟一样,像凤凰一样。从烈火从余烬挣脱。他听见自己脊椎里传出钥匙转动的声响,于是肩胛溢出翅膀,助他在火海中苏生。可是,那些被他斩断的铁链也在火焰中重新生长。所谓自由原是镜中飞鸟。每振翅一次,师父的眉眼便会下沉一分,师兄师姐的乐器里就多一道裂痕,师妹眼里的星光就熄灭一簇。断弦突然扎进喉骨,震颤着涌出滚烫的鸟群,衔着燃烧的单据掠过天际。
灰烬里传来埙乐空灵的回响。
他疯狂吞咽着带有铁锈味的自由,忽然便噎住了。那些锁链,从身后扽住他,他便寸步难行。回过头,霏云轩的牌匾灼灼燃烧,在他瞳孔里踏出带血的车辙。于是,火焰突然有了重量,压得堆积的枫叶发出酒杯破碎似的悲鸣。
这就是欲望,和欲望的代价。
曲罗生开门的时刻,他从幻觉中惊醒。那声吱呀的摩擦声像是幻境里的裂纹。他猛然抽回手,撞上曲罗生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“不、不是,我没有——”
曲罗生无所谓似的,只是将他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。那是一台……广播盒?它的旋钮和扬声口十分光洁,显然保养极佳。可当徵看清曲罗生还拿来了一卷录音带时,他意识到,这是市面上相当罕见且造价昂贵的钢丝录音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