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露刚过,一场秋雨把青石巷洗得发亮。岐仁堂的铜环门帘被风掀起一角,带着药香的热气裹着个咳喘的身影挤进来——是街口修鞋铺的老张头,手里攥着块浸透痰迹的手帕,每走一步都要弯下腰咳半天,喉间发出的“呼噜”声像破旧的风箱。
“岐大夫……咳咳……您得救救我这肺……”老张头扶着柜台直喘气,额头上的青筋随着喘息突突直跳,“这痰就像生了根,咳了十年,总也清不干净。昨夜下了场雨,今早就喘得下不了床,胸口像压着块湿棉絮,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!”
岐大夫赶紧让徒弟搬来竹椅,又倒了杯温热的陈皮水:“张大哥先缓缓,我听听您这肺音。”他取来听诊的竹筒——这是他用老竹根特制的,一头抵在老张头后背,一头贴在自己耳边,听了半晌,眉头渐渐蹙起:“您这肺里,像是积了半罐黏糊糊的米汤,一动就晃荡,这是寒痰堵得实啊。”
老张头猛咳几声,啐在手帕上,黄黄白白的痰涎带着泡沫:“您瞅瞅,都是这样的,稀的时候像蛋清,稠了就成了果冻。西医说我是慢性支气管炎,开的那些棕色小药片,吃了就好点,停了就犯。前阵子听人说二陈丸化痰,买了两盒,开头还行,后来越吃痰越多,反而添了烧心的毛病。”
岐大夫接过手帕细看,痰色青白,闻着有股淡淡的腥气,又让老张头伸出舌头——舌面水滑,苔白腻得像刚熬好的米浆。“您这痰,是‘寒痰’,”他指着窗台上冻得打蔫的绿萝,“就像这花,浇了太多凉水,根就烂了,叶子上挂的水珠也透着股寒气。您是不是总爱吃凉的?夏天冰啤酒,冬天凉菜?”
老张头脸一红:“可不是嘛,我修鞋时总爱就着冰镇汽水啃凉馒头,觉得痛快。前几年冬天也穿单鞋,说啥‘老寒腿不怕冻’……”
“这就对了。”岐大夫翻开《黄帝内经》,指着“形寒饮冷则伤肺”一句,“您这是自己把寒邪请进了肺里。肺像个温室,得暖着才舒坦,您偏给它灌凉水、吹冷风,它能不闹脾气?寒邪堵在肺里,水液散不出去,就凝成了痰。更要命的是,您这脾也弱了——《难经》说‘脾为生痰之源,肺为储痰之器’,脾就像家里的抽水机,脾阳不足,水抽不出去,全积在肺这个‘大水缸’里,您说这痰能咳得完吗?”
旁边抓药的小徒弟忍不住问:“师父,那二陈丸也是化痰的,为啥张大爷吃了不管用?”
“二陈丸是治痰湿的,像黄梅天墙上的霉斑,得燥湿。”岐大夫从药柜里取出两包药,“但张大爷这是‘寒痰’,像结了薄冰的水,得用温药化,光燥湿不行,得先把冰融了。就像冬天冻住的水管,你用布擦(燥湿)没用,得用热水烫(温化)才行。”
老张头急得直搓手:“那您有啥法子?我这半夜咳得老伴都睡不好,总觉得嗓子眼堵着东西,咽不下吐不出,活活能憋死!”
岐大夫转身从药柜最下层取出个陶瓮,揭开盖子,一股辛辣的香气扑面而来:“给您用个医圣张仲景的方子,苓甘五味姜辛汤,就五味药,却能把肺里的寒痰连根拔起。”
他先抓出一把干姜,褐黄色的姜片带着焦香:“这是君药,就像炉膛里的火种,能把肺里的寒气烧化了。《神农本草经》说干姜‘温中,逐寒,回阳通脉’,它不光暖肺,还能暖脾——脾阳一振,抽水机就转起来了,从根上断了生痰的路。”
又取过细辛,细小的根须带着冲鼻的辛味:“这味是臣药,像助燃的风箱,能把干姜的火力引到肺的犄角旮旯。您看这细辛,看着不起眼,穿透力强着呢,能钻进肺的细支气管里,把藏在深处的寒痰都搜出来。它俩搭伙,就像冬日里的暖阳配火炉,再顽固的寒冰也能化开。”
老张头盯着细辛直皱眉:“这药我听说有毒啊?”
“是药三分毒,用对了就是救命的。”岐大夫笑着称了十五克,“您这寒痰积了十年,就像老墙缝里的冰碴,不用点猛药化不开。细辛配干姜,就像辣椒配花椒,辛温之力刚好能化寒痰,又不会伤了正气,这就是配伍的妙处。”
接着,他抓出茯苓,雪白的饮片透着瓷光:“这是健脾利湿的能手,像家里的拖把,能把脾里的积水拖干净。干姜点火,茯苓拖水,一攻一守,脾就有力气抽水了,肺里的‘水缸’自然就空了。”
最后是五味子和甘草。岐大夫数着五味子,紫红的果实像一串串小玛瑙:“您咳了十年,肺气早被咳虚了,就像漏气的皮球,得补补。五味子酸温,能把肺气敛住,就像给皮球扎紧了口,不让气往外漏。再加点甘草,甘平调和,就像做饭时放的盐,能把各味药的劲儿拧到一块儿。”
小徒弟在旁记录药方:“干姜三钱,细辛三钱,茯苓五钱,五味子三钱,甘草二钱……师父,这用量是不是比寻常方子大些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