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话没说完,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,两个年轻工友架着陈玉山进来。他现在瘦得脱了形,眼窝深陷,颧骨突出,嘴唇干得爆皮,原本黝黑的脸蜡黄蜡黄的,像蒙了层土。一进门就瘫在躺椅上,喘得像破旧的风箱,每喘一下,右手就下意识地按住右胁。
岐大夫赶紧让小杨倒杯温米汤,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,先看舌苔:舌质淡得几乎没血色,苔白腻得像涂了层浆糊,边缘的齿痕比上次深了一倍。再搭脉时,他眉头锁得更紧了——这次的脉,轻按还能摸着点微弱的搏动,稍一用力,三指下竟空荡荡的,像按在空心的竹筒上,这正是《难经》里说的"重按豁然"。
"小杨,记下来。"岐大夫的声音低沉下来,"脉息无神,阴血已伤,阳气将脱。"他转头对周敏说:"《伤寒论》里讲有胃气则生,无胃气则死。人活着全靠这口气,气藏在胃里,就像柴火藏在灶膛。陈经理现在这情况,灶膛快空了,再不想办法添柴,火就要灭了。"
周敏腿一软,差点跪在地上,被小杨扶住了。"岐大夫,您得救他啊!"她哭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检查单,"医院说查不出问题,可他明明快不行了。。。。。。"
"西医看的是形,咱们中医看的是气。"岐大夫拿起一张化验单,又放下,"他这不是脏腑坏了,是气乱了。您想啊,他本就脾土虚弱,就像地里的土不够肥,这阵子又老生气,肝气太盛——肝属木,脾属土,木气太旺,就会反过来克土,这叫木乘土,《金匮要略》里说见肝之病,知肝传脾,当先实脾,他这是没来得及实脾,被肝气给欺负狠了。"
他指着陈玉山的右胁:"肝在胁下,属东方,可气郁久了,就会往西南走——右胁属坤位,是脾的地界,所以这儿胀痛得厉害。肝还有个本事,能藏血,就像家里的水缸,现在肝气乱撞,把水缸撞破了,血就流出来了,所以大便带血。血丢得多了,阴分就伤了,阳气没地方待,就像没根的树叶,随时可能被风吹走——这就是阴伤阳越,再拖下去,真要出大事。"
小杨在旁边听得入神,忍不住问:"师父,那为啥会吐得这么厉害?"岐大夫拿起案上的茶壶,往一个倒扣的茶杯里倒水,水顺着杯沿流得到处都是。"胃气本该往下走,就像这水该流进杯里。现在脾土被肝木所乘,胃气逆上来了,就像杯子倒扣着,水存不住,自然要吐。"他放下茶壶,"所以眼下最要紧的,是先把胃气顺下去,再补回脾土,最后平肝木——这叫急则治标,缓则治本。"
当下决定用附子理中汤。岐大夫亲自去药柜抓药,每一味都仔细挑拣。"附子要用炮制过的黑顺片,每片得有三分厚,横断面乌黑发亮的才好。"他拿起一块附子,对着光看,"这东西是大热的,《神农本草经》说它主风寒咳逆,邪气,温中,就像寒冬里的炭火,能一下子把快灭的阳气烧起来。但它有毒,必须先煎一个时辰,把毒性煎掉,留下温阳的药性。"
"干姜要选四川产的母姜,切成片,看着发黄,闻着辛辣冲鼻的。"他又拿起干姜,"这是温中散寒的主力,就像给灶膛添的干柴,能让脾胃迅速暖和起来。陈经理现在胃里像冰窖,非用这干姜不可。"
接着是党参、白术、甘草。"党参得用潞州产的,个头粗,断面有菊花心的,补气最地道;白术要土炒的,炒得发黄,能把脾里的湿邪吸得干干净净;甘草得蜜炙过,炒得有点焦香,能补中益气,还能调和附子的烈性,就像给猛火添点湿柴,免得烧过了头。"
岐大夫一边包药,一边跟周敏说:"这方子叫附子理中汤,理中汤本是治脾胃虚寒的,加了附子,就像给理中汤加了个鼓风机,温阳的劲儿更大。现在陈经理是阳虚阴盛,必须用这温法,就像给冻僵的人裹上棉被、烤上火,先把阳气救回来。"
药煎在砂锅里,咕嘟咕嘟地冒热气,厨房里飘出一股浓烈的药香,既有附子的辛烈,又有干姜的辛辣,混着党参的甘味,闻着就让人觉得暖和。第一碗药煎好时,陈玉山刚吐过一次,嘴角还挂着清水。周敏想喂他喝,他头一偏,又要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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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慢点,先含一小口。"岐大夫用小勺舀了点药汁,送到他嘴边,"就像吃糖一样,含在嘴里,慢慢咽。"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去,陈玉山没吐,只是眉头皱了皱。"您看,胃气还有点知觉。"岐大夫松了口气,"这药能叫醒它。"
就这么一小勺一小勺地喂,半碗药喂了近一个时辰。到傍晚时,陈玉山居然没再吐,还睁着眼看了看周敏,虚弱地说:"渴。。。。。。"周敏赶紧要倒热水,被岐大夫拦住了:"只能喝米汤,还得是温的,不能烫,也不能凉。"
小杨端来一碗熬得稠稠的米汤,用小勺喂了两口。陈玉山咽下去,没吐。岐大夫点点头:"胃气开始回升了。《黄帝内经》说五谷为养,这米汤就是最好的药引子,能帮着脾胃慢慢醒过来。"
当晚,岐大夫没回家,就在药铺的隔间守着。夜里陈玉山又醒了一次,说右胁疼得轻了些,还想吃口米汤。小杨在旁边记医案,写道:"服附子理中汤半剂,得进米汤两口,未再呕吐,脉息稍复,阳气初回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