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入秋的雨连下了三天,青石板路润得发亮。岐仁堂的木门刚卸下最后一块门板,药香就混着潮湿的空气漫到巷口。岐大夫正坐在案前翻《伤寒论》,泛黄的纸页上,"少阴三急下"那几行字被红笔圈了又圈。
"师父,张老师又来了,说嗓子眼像着了火似的。"徒弟小周撩着白大褂跑进来,手里还攥着刚晾好的陈皮。
岐大夫抬头,就见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扶着门框进来,脸色红得发暗,嘴唇裂得像旱地里的土块。"岐大夫,您快看看,这嗓子干得能冒烟,喝多少水都没用,整夜睡不着。"她是隔壁中学的语文老师,姓刘,前几天淋了雨感冒,自己吃了两板感冒药,反倒添了新毛病。
岐大夫让她坐下,伸手搭脉。指尖下的脉跳得又细又快,像绷紧的弦。"张嘴我看看。"刘老师刚张开嘴,就见舌尖红得发紫,舌苔薄得几乎看不见,舌面干得全是裂纹。"这几天是不是总觉得心里发慌,手脚心烫?"岐大夫问。
"可不是嘛!"刘老师叹着气,"批改作业到半夜,就觉得浑身燥得慌,起初以为是感冒没好,谁知道越拖越重,今天早上起来,连话都说不利索了。"
小周在旁边记脉案,忍不住插了句:"刘老师这像是上火,喝点凉茶不行吗?"
岐大夫摇摇头,指着《伤寒论》的书页给小周看:"你看这条——少阴病,得之二三日,口燥咽干者,急下之,宜大承气汤。她这不是普通上火,是少阴里的真阴快被烧干了。"
刘老师吓了一跳:"少阴病?我听说少阴病都是怕冷打哆嗦的,我这明明是热得难受啊。"
"少阴病也分寒热。"岐大夫耐心解释,"您素体就虚,平时总说腰酸腿软,这是肾阴不足。淋雨受了寒,本应从寒化,可您连日熬夜耗了阴,邪就从热化了,像往干柴上扔火星,火顺着就烧到少阴肾里去了。肾水被烧得快见底,才会口干成这样——这不是嘴里干,是骨子里的水快没了。"
他让小周摸刘老师的肚子,"您看,她左下腹摸着有硬块,这是热邪和肠子里的糟粕缠成了燥屎,就像锅里的火没处散,一个劲往底下烧,再不下这把火,肾水就真熬干了。"
刘老师听得直点头:"难怪我这几天总想大便又拉不出来,肚子还隐隐作痛。"
"这就对了。"岐大夫提笔写方,"普通便秘能等,您这可等不得。大承气汤,生大黄后下,芒硝冲服,再加点玄参、生地、麦冬,一边把燥屎泻出去,一边补点阴水。"他把方子递给小周,"记住,这药煎好了分三次喝,喝完要是觉得肚子有点疼,别害怕,那是药在起作用,把燥火往下赶呢。"
刘老师拿着方子刚要走,岐大夫又叮嘱:"这两天别吃辛辣,连水果都别吃热性的,就喝白粥养着,等泻完了,我再给您调补。"
傍晚时分,刘老师的丈夫打来回话,说喝了第一次药没多久,就拉了好多硬屎,拉完嗓子就舒坦多了,总算能躺下睡会儿了。小周在旁边咂舌:"师父,您这药也太神了,少阴病用泻药,我以前想都不敢想。"
岐大夫捻着胡须笑:"这就叫急下存阴。火快把水烧干了,不先把火泼灭,光加水有什么用?仲景先生写这一条,就是告诉咱们,看见肾阴快被烧尽的苗头,就得敢下手,晚一步就回天乏术了。"
二